灰色的路，平整没有障碍——我在上面跑着。
路边的环境一直在变化：空气清新的翠绿草原、金黄而炎热如火的沙漠、青色的潮湿丛林。唯有路一直是灰色，笔直没有终点。在路上，我光着的脚底清楚地感受到地面的温热与粗糙，喉咙和肺已变得火一样热，舌头尝到一种奇怪的甜味，身体渐渐变得酸麻……我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
“您的运动强度已经过量并达到了最大限度，将强制结束运动模式。”
前方出现一堵墙。
我踉跄着停下脚步，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躺在地面上——
地面随着我的倒下变软，空气也变得湿润，耳边响起慢节奏的乐音。天空在我眼里变得清晰起来，云朵飘过，太阳的光柔和地照在我身上。
这时，一叠饼干和一团水飘到我面前。
我坐起来一口一口吃下饼干、喝完水，直到酸痛感完全消失方才站起：
“关掉音乐，”
乐音停止，正想继续下令的时候语音却突然传来：
“想体验杀敌的**吗？想强化自己的反应吗？在游戏中享受快乐，在竞技中锻炼身体，在配合中结交伙伴——就在这‘游戏’之中！无需支付您赚得的时间！游玩时间本身还可以……”
我知道这推荐的语音无法打断，只有在它依然喋喋不休之际下令：
“书。”
“是。”
语音还在播放着“感受这样的快乐是您通向‘道’的唯一途径”这样的话，我也没注意它，看着一个两层木质书架从我前方的地面升起，有两本书放在里面：
一本，白色，厚，书脊上印着金色的《说明》。
另一本书在下面一层，书页泛黄、封面也已经被撕掉，力场和影像的模拟细致到让我能在撕裂处看见一根根的绒毛茬子。
手碰到它的同时，电子音响起：
“您剩余的‘自由时间’为一个小时。”
我的手顿时僵住，脑海里闪现出《说明》里的一句话：
“设置对阅读的限制，是为了保护居民的意志不因过度的思考而遭受损害，并且以此调和肉体与心灵之间的平衡。”
虽然我不懂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在我的“自由时间”为零的时候，无论怎么叫房间，它都不会让那本残书出现在书架上。而根据我的经验，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只能让我读十页左右。而这本书还剩三十五页，也就是说——
我还要继续跑下去。
但今天能通过跑步获得的“自由时间”已经达到了上限。
幸好，除了它之外，还有一种可以获得自由时间的方法：
我拿下那本《说明》，翻开——
“时间换算开始。”
房间的提示音在这瞬间响起，我没管它——听这句话已经有上千次。
在这房间里，“规则”永远是最重要的。消耗时间去做被要求做的事情，来换取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便是房间的“规则”之一。
注意力回到书本，看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
“你所做的一切都需付出代价。”
它的右下方有一根长横线，后面写着“神”。
“神”，高于人类的存在，一共六位。人凭他们的帮助才得以建筑“公寓”——我现在住的这里。不过对我来说，神的意义仅此而已。
翻着书，向后几页，向前几页。手在动，眼睛却没看它：我知道这样也能换取自由时间，就没有把自己的心思浪费那些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知识上面，而是把目光定在书架里那本残破的书上。
记得那时，我第一次看见《说明》上新显示的页面记载的“自由时间所能兑换的第一本书是随机的”这句话——
“随机”……
《说明》里说它的意思是“无法被决定”——
无法被决定！
双脚急不可耐地跑起来。
我在赚取到人生中第一份自由时间的同时，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当我的运动量达到体力的极限的时候房间会让我停下。不过，那些体验都比不上我拿到那本小书时的欣喜：
残缺的封面、泛黄的书页，前所未见！
不过，我才翻开第一页，房间就提醒我自由时间不足。我想继续跑步，也被提示不能进行，只好在《说明》里寻找其它的方法——里面便有阅读这本《说明》和玩刚才语音介绍的那个游戏，查看了对游戏的大致介绍，“需要与他人合作”这一点让我立刻跳过了它。但除了它之外剩下的方法也都需要与他人产生交集，我只能放弃。
又随便翻了一会儿，我唤出计时器，看到自己换得了半小时的自由时间。这么久竟然才只有半小时……不管这些了！
扔开《说明》，我伸手拿下那本被撕掉封面的书、翻到上次读的那一页：
“七、逃脱
笼子里的小鸟
看着笼外无边的天空：
自由，鹰隼——”
突然一声尖啸！
我抬头看见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只鹰飞过，嘴里叼着的鸟还在挣扎。
“关闭模拟演示！”
拿书之前脑子一直在胡思乱想，竟然忘了把这功能给关掉。
鹰的模拟影像在我一声令下后飞远、飞高，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没了它的干扰，我的目光回到泛黄的书页上：
“鹰的利爪会抓烂皮毛
尖喙会咬穿血肉——
只有笼子可以隔开鹰隼。
躲避鹰的鸟儿们，去笼子里！
既然翅膀不够宽阔，笼子里的天空就已经够大，
为什么要用血去——”
后面的文字模糊不清。
“笼子”，我记得书里说过那是人类发明用来保护动物不受伤害的物品。
保护……啊。
说起来，我在的这个房间就是神造来保护人的——据说外面的环境很糟糕，所以神给人的笼子也更加完美：与危险相隔绝而近乎没有界限的空间、可以满足人几乎一切愿望的科技、完善而被严格执行的规则。
确实，在这里所度过的每一天都还挺安稳，但在某些时候总觉得有些……
那感觉，是书里说的“遗憾”、“不甘”？还是什么其它的词汇？
算了，继续看书吧——
等等。
我抬头，低头，双手搓了搓——
这……
房间怎么变得一片漆黑？书怎么没了？
莫非我的命令让房间一并连周围环境的模拟也关闭了？
“开启模拟！”
没有反应。
眼前，陌生的黑暗；脚下，陌生的冰凉。
我努力地去回想《说明》里有关房间的内容：
模拟场景、语音命令、物品合成……
它根本就没有提到过“房间一片漆黑”的情况该怎么应对！
或许这只是一时的故障、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等个几分钟应该就没问题了——
多久？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盯着我——尽管我知道房间里除了我和我身上的衣服以外应该什么都没有。身体莫名一激灵，汗毛也竖了起来。
砰咚、砰咚、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二，三，四……
我数着，感觉心脏的跳动逐渐变快：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变得剧烈而迅速：
四十四一四二四三四四四五——
我计数的速度已经快要赶不上它，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跳出我的胸口——
我强迫自己停下来。
两次深呼吸之后，心跳声小了一些，但还是清楚可闻。
我努力想要自己冷静，然而——
亮起来啊！
手摸到地面，攥成拳用力打下去：
一拳两拳三拳四拳——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不是说会让居民在一定代价的基础上“享有无限制的快乐”吗？比起那快乐来说这代价未免太奢侈了吧！
击打地面产生的痛觉被手忠实地传了回来。
为什么还是没有光亮，还是一片黑暗……
还是一片黑暗！
等等……也许只是时间还不够！
我闭上眼睛。
周围很安静，只要呼吸慢下去、心跳慢下去，什么都不去想，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然而我根本睡不着。
既然如此，不如干一点能让自己放心的事。
手摸上地面，它在我能摸到的范围内平整而光滑。
房间的地面还在，我背后的这面墙也挺坚实——
我慢慢站起，保持着手与地面的接触，然后抬手、挺起腰，达到直立靠墙的姿势。伸直右臂够到另一面墙后，我伸直左臂、向左横着走动。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另一面墙。
左转，用和之前一样的方式向右走动，同样是四步后才碰到最后一面墙壁。又摸着墙壁走了一圈才坐回地上：终于可以确定房间的地板和四壁都还在，唯一的问题应该就是模拟系统的失效。
“房间！房间！”
喊了两次，我停下、等。
房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周围的这片黑暗已不如当初那样让我感到不适。
我可以继续等待，或许下一秒，房间就会——
光！
光点在地上亮起，待到地面被它布满时，光点们同时流向房间中心，汇聚成一个圆。成形后圆相对的两处同时向内凹陷，把自己夹成两个更小的圆，而后两个小圆形伸展为一组平行的直线。直线到达墙角后向上继续延伸，附着在墙壁表面到达屋顶。
平行线划成的道路与大门在我眼前显现。
这是要我……出去？
忽然感觉两颊之上有微风拂过。但和以往在模拟环境里享受的微风不同……
我站起来把双手向两边举起。左手还没有举平，墙壁的存在已经通过触觉传达到了我的脑海里——怪不得有风，原来是墙壁在移动。转向右边，伸出手走了两步就碰到了另一面墙。随即回身，才跨出一步半就被墙挡住。我把右手向后伸，竟然也摸到了墙。
现在我被两堵墙夹在了两条发光的白线之间，唯一留给我的就是面前的那扇由这两条线划成的门。
如果我再不出去，莫非房间就要——
两侧的墙壁越过白线朝我挤压过来。
我伸出双手推着它们但还是不可抗地被夹在中间，整个人只能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好痛！
要不是到了这一步墙壁就停了下来，恐怕我会被它们夹得更痛、甚至——死？
我不想死，不想再体验刚才最后那一瞬间全身受到的痛感……但离开这里之后，说不定——
痛！
墙开始了又一轮的挤压，我渐渐感觉到呼进的气慢慢变得不够用，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胸口——
不！
我用双手推着面前的墙、双脚蹬着身后的墙——
哪怕只被我推开几厘米也好，我不想被这样夹着——
我不想死在这里！
“错误。”
熟悉的电子音传来，墙壁的压力突然一松，没反应过来的我倒在地上，房里的白线也同时消失，一缕光撒入我面前的黑暗。
我随即抬头看向光源：
刚才那扇门的位置开了一道细缝，房间之外的光由此射入。
房间之外！
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到门边通过细缝看向门外：
花花绿绿的……
等等，有人影一闪而过。
人啊。
我想起来自己记忆中第一次遭遇“他人”的场景：
“喂？”
手在我面前挥：
“你好啊？能听见我说话吗？”
挥着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我……”
声音太小，已经转身走开的对方没有听见。
一直站在原地的我叫房间关闭了社交模式，之后再也没有开启过。
“他人”……真是麻烦。
后退几步，重新靠墙坐着，等房间变回最初的样子。
等待很无聊，我不禁闭上眼——
嗯？
光线变强了……还有脚步声！
我掩着眼睛站起来，透过指缝看见面前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谁——
“你，你好！”
有些好听的陌生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毫无疑问是我面前的这个人发出的——他背着光，看不清楚模样，直到我的眼睛适应了直射的光线，才勉强看清她的样子：
比我矮一个头，瘦小；短发，大眼。
是个女孩。
她忽然向我走近。
我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靠着墙，不知道除了后退还能怎么办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我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随着她靠近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
她终于走到了我面前，此刻我感觉比被夹在墙里还要糟糕。
为什么走过来、为什么找我、为什么——
“请问！”
我听见她的声音：
“你也是住户吗？”
啊，是……
知道怎么回答却半天没能开口，只是点头。
“那，来我的房间吧~”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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